失意的革命家变身“国父”:孙中山崇拜与民国政治文化(2)

辛亥革命网 2018-12-24 10:05 来源:《二十一世纪》 作者:李恭忠 查看:

作为中国近代民族国家建构史上的重要表征,民国时期“国父”符号的塑造,是一个自觉、系统、持续的过程,尤其值得考察。本文对此作一大致梳理,以呈现民国时期政治文化的一个独特面相,并期望引发更深入的批评和研讨。

  主义的独尊

  孙中山逝世后,国民党内部经历了一番思想、组织和人事上的动荡和整合。到1928年底,以蒋介石为核心、以南京国民政府为旗帜的国民党内部已经形成了新一代权威结构,并已取得了全国政权。在这种形势下,国民党开始实施“训政”。1929年3月,国民党召开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,会上正式确立了训政建设的一系列方针政策。

  国民党训政方略中尤其值得注意者,是对孙中山“遗教”的独尊。1929年3月21日,国民党三大通过两项决议:(一)“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,应根据总理教义,编制过去党之一切法令、规章,以成一贯系统,毋令反动思想再存留于本党法令、规章内,以立共信共守之典范,巩固全党之团结。”(二)“确定总理所着三民主义、五权宪法、建国方略、建国大纲及地方自治开始实行法,为训政时期中华民国最高之根本法。举凡国家建设之规模,人权、民权之根本原则与分际,政府权力与其组织之纲要,及行使政权之方法,皆须以总理遗教为依归”。

  为何这样做?国民党三大对此解释得非常清楚。孙中山是国民党的缔造者,其“教义”是“全党建造国家之准绳”,生前即为全党之依归,死后亦当为全党之准则。中华民国完全由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所缔造,其“教义”从一开始就是全部努力的指南,因而已经成为“中华民国所由创造之先天的宪法”,“且应以此为中华民国由训政时期达于宪政时期根本法之原则”。因此,自认为有权“代表国民行使政权”的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,决定赋予“总理遗教”正式的法律效力,使之成为全党全国的“最高根本法”,用它来统一“全党党员的言论行动”,和“全国人民之民族生活与国家生存发展”。

  南京国民党当局此举,意在树立一种新的意识形态,同时也有党内政派斗争的复杂背景,以往学者多有论述,此不赘言。仅就一般意义的政治论理而言,此举显示了国民党人在逻辑上的三个特点:一是本本主义,只会搬用孙中山自己的言论,“凡此要义,皆可以总理遗教为之证明”。二是自欺欺人,大言不惭地说全国人民已经“服从”、“拥护”“总理之遗教”,后者“在国民之意识上已有根基,在社会之群力上已有渊泉,在法理之根据上已有普及全国造成统一之效能”。三是权威自命,张口闭口就是“凡我同志及全国国民,均宜恪守勿渝者也”,俨然“朕即国家”。

  这种逻辑,不用说在公共生活领域难以通行,即使就政党政治本身而论,也与二十世纪以降的民主化潮流不相吻合,因而难以行通。已有研究表明,孙中山逝世后,国民党内部长期存在多个“主义”:戴(季陶)─蒋(介石)记三民主义、汪(精卫)记三民主义、胡(汉民)记三民主义、孙(科)记三民主义,以及邓演达的三民主义等。党内既已如此,党外自不必提。就在国民党三大刚刚开完不久,自由主义旗手胡适即发表文章,尖锐抨击国民党独尊所谓“总理遗教”的做法:“我们当日批评孔孟,弹劾程朱,反对孔教,否认上帝,为的是要打倒一尊的门户,解放中国的思想,提倡怀疑的态度和批评的精神而已”,但现在却是一个“绝对专制的局面,思想言论完全失了自由。上帝可以否认,而孙中山不许批评”,“不能不说国民党是反动的”。

  独尊“总理遗教”的另一个后果,是国民党的政治理念、纲领变得僵化,妨碍了它随着时势变化而发展。三民主义、五权宪法、建国方略、建国大纲、地方自治,并不能囊括孙中山思想的全部精华。再者,孙中山的思想固然博大精深,但并非至善至美的现成治国方案。一个“革命之后”的执政党,其政治纲领贵在能够不断创新,积极适应时代趋势,努力引领社会变革潮流。国民党当局却反其道而行之,欲以僵化的政治理念来规制不断变化的社会历史潮流。由此可见,国民党在政治文化方面的创造性已现贫乏迹象。其后果是什么?即胡适在1929年指出的:

  现在国民党之所以大失人心,一半固然是因为政治上的设施不能满足人民的期望,一半却是因为思想的僵化不能吸引前进的思想界的同情。前进的思想界的同情完全失掉之日,便是国民党油干灯草尽之时。

  符号的圣化

  南京国民党当局独尊“总理遗教”的同时,也着力将“总理”这一符号加以神圣化。1929年孙中山“奉安大典”期间国民党当局的宣传基调,集中体现了这一点。

  早在1929年1月17日,国民党中常会就通过了关于“总理奉安”的宣传方案,具体包括六项子计划:(一)总理安葬日纪念办法;(二)全国举行总理安葬日纪念大会宣传计划;(三)沿途各地迎榇纪念大会宣传计划;(四)南京迎榇纪念大会宣传计划;(五)北平送榇纪念大会宣传计划;(六)迎榇宣传列车计划。随后,国民党中央制定了统一的宣传要点、宣传大纲、宣传标语、口号、传单、文告、词曲,以指导、规范各地各处的宣传活动。所有这些要点、大纲、标语、口号,都极力将孙中山塑造为融会古今中外文明精华、指引中国和世界人类拯救之途、至高无上至大无私的现代救世主。

  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制定的宣传大纲,试图为孙中山作出盖棺定论:

  本党总理孙中山先生是中国国民革命的导师、中华民国的创造者、世界弱小民族的救星,……其一生救国救民之伟大的革命事业,实属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……古今中外之伟人中,如总理者诚绝无而仅有也。……总理之肉体虽死,而总理之精神人格与革命主义,将必永远如日月之明,朗照着我民族国家及世界人类大同幸福之前途。

  宣传标语、宣传口号中也有类似表达:“总理是艰苦卓绝崇高伟大的革命导师!”“总理是三民主义的创造者、中华民国的创造者!”“总理是中华民族的救星、世界弱小民族的救星!”“总理是中华民国的国父!”

  应该说,上述论调并不是国民党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。1925年3月孙中山逝世之后,在北京举行的大规模追悼活动中,就出现了许多类似的评价语言。国民党人光明甫挽联云:

  行似伯夷,貌似仲尼,公足当之,惟建树不同,晚季矜管乐才,实于中国仁圣贤人中,独具一格;近如列宁,远如盛顿,世无健者,则先觉谁属,匹夫行汤武事,置之大地革命历史上,各有千秋。

  这个评价还算比较客观。京师公立第一女子中学挽联云:“……革命若汤武,揖让若尧舜,悲悯若孔孟,救世舍身若耶佛……”前革命党人杨铨挽联云:“……视仲尼马克思卢梭皆如无物;……合朱元璋华盛顿列宁而为一人。”这样的评价,就有抬高乃至神化的倾向了。“奉安”期间的宣传话语,正是对此前已有的评价进行有选择的综合与提炼,进而形成一个绝无仅有的巨型政治符号。

  当然,南京国民党当局着意彰显一个至大、至德、至圣的“总理”符号,并不仅仅是为了让孙中山本人永垂不朽。他们更希望借助这一神圣符号,来凝聚中国人的民族国家认同,增进新生的“党治”国家权威。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制定的前述宣传要点和宣传大纲,就明确表达了这一立意。宣传要点和宣传大纲一方面努力彰显孙中山的崇高和伟大,另一方面也极力强调国民党对孙中山开创的“道统”的承接,以及自己在当前和今后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地位:“承继总理的遗志、实现总理的主义、完成总理的事业,自应由总理所手创之本党领导民众共同奋斗”,“总理已逝,则确能保障与继续实行总理之一切遗志遗教者,唯有总理所手创所托付之本党,为能担负此大任。……故凡我国民,务须矢勤矢勇,必敬必忠,一致团结于三民主义之下,以总理之精神为精神,以总理之思想为思想,始终坚决的拥护本党、赞助本党。”到了抗日战争时期,国民党修改党章,党内设总裁,代行“总理”之职权,并推举蒋介石为国民党总裁,明确提出他“是三民主义和总理遗教的唯一的正统的继承者”,要求人们“像欧洲殉教徒一样”来“服从总裁”。问题在于,以“总理”忠实继承者自居,挟“总理”余威而号令国民,如此权威自命的姿态和做法,是否能够收到国民党人预期的效果?显然值得怀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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