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县与地方士绅的合作与冲突——以同治年间的(5)
辛亥革命网 2011-05-17 00:00 来源:近代史研究 作者:邱捷 查看:
日记称“广宁收粮在乡粤省风气如是。本邑有三粮站,石沟(作狗)其一,其最大者;次名江屯,又次名森洞,各派朋友家人管收。”日记中多次说广宁县“绅贪民狡”,千方百计逃避纳粮。如在白沙“竟有数村以垂髦之年,不知纳粮为何事者,官不来则一味抗玩,官来则奔逃避匿。逼之已甚,则聚众拒捕”;该地“周姓以不纳粮为故智”。“广宁读书有功名之人,往往藉以抗粮,廪生樊树仪自咸丰九年至今(按:同治十年)竟未破白。”在杜凤治笔下,整个广宁县都没有主动纳粮的绅、民。
虽然设立了粮站,但征收并不顺利。派出在石狗收粮之家人报告说“该处粮不好收,非老爷亲去不可”。森洞粮站杜凤治也要亲自去,因为“不在彼(粮站)坐征,必成画饼”。杜下乡征粮都带着大队人马,如同治六年十月十一(1867年11月6日)“带五十余名差役,吏、户、刑书吏,行杖皂班,往附城各大家亲督催征;兼带图差,指引各家,不论男妇,如有延抗,即行锁拿回县,押比追纳。”他多次请求与他关系良好的副将郑绍忠派出安勇参与征粮,有一次“分勇百名分扎永泰村中地面兼以缉匪,实为催粮”。他还建立了一支30人的队伍“长以自随便于催征”“各与号背心一件上印‘广宁县正堂亲军’七字”。多数粮户数额不大,按广宁县的情况,知县亲自出马对所有粮户直接征收,实际上是无法做到的;而且,即使是知县亲自出马,成效也很有限。同治六年七月,杜凤治带几十人亲自到石狗一带催征,四天才征得一百一二十两。从杜凤治的日记看,他主要的办法是通过士绅催纳,每到一地,首先就召见乡绅、族绅,责成他们本人纳粮以及催促、负责本族本村完纳。
在石狗,杜凤治令绅士严凤山“代为催粮,并令酌保一二公正绅耆各处帮催”。到附城一带催征时,杜凤治在各村先后召见杨、陈、林、周、冯等姓士绅,对秀才杨宝珊、杨作骧说“予今:将大雾寨一村银米均交二公身上”,限10天完纳;廪生周宜绳等4人担保“合族完纳不迟”,杜答应展限5日,但威胁说,到时不完纳,连4人“一并带县押追”。在森洞粮站,杜凤治鉴于“图差无用”、“家人生疏”,下谕委派当地士绅都司衔朱国材、职员沈大文“代为催督”,因为二人“财雄于乡,不特贫民听其呼唤,即各村绅富亦惟命是从”,沈大文是被控浮收后逃匿之粮书沈荣之兄,本人“曾充仓房典吏”,杜凤治“微闻仓户两房沈氏至今尚有股份,朱姓亦稍稍与闻。(但)不得不用二人”。杜再任广宁时认为,几年间,沈、朱两人在催征中“亦肯出力”。
清末《广东财政说明书》不赞成把征收之权委诸绅士,主要是认为他们“平时武断乡曲,其行为与书差即无分别,若付以征收之权,势必恣意鱼肉,而挪移侵匿之弊且无所不至”。
广宁绅士陈芝山称“伊陈姓钱粮有大房为首,伊不纳,他人不敢纳。”如果不是背后有利益,为何要阻拦自行纳粮的人?前段提到的沈大文、沈荣兄弟,更是士绅、书吏一家藉催征牟利的典型事例。
杜凤治在日记中详细、生动地记下了自己在征收赋税过程中对士绅的各种威胁、惩治手段。
杜凤治曾发朱谕宣布,到期不完粮便“带差勇临踏各村锁拿严办。如男子避遁,即拿妇女,当场掌责,封禁房屋,将屋中所有估抵粮欠”。这些威胁的话首先是说给士绅听的,往往也说到做到。同治六年七月在石桥剿捕后,杜凤治召见绅士,先责备其“关门养虎”、“开门揖盗”,然后宣布暂不追究“通匪纵匪”之罪,只要求他们尽快完粮“如再抗延情罪更重,势必严拿押追惩办,禀知上宪按律惩办”。他到永泰村,在公局召见为首绅士廪生岑鹏飞等,要求五日全纳,威胁说“倘再抗延必不留脸,即汝廪生亦不得不押追矣!”后又通告“再限三日,新旧全往粮局清纳,如再拖延,拟将勇移扎村中,就便拿人,并烧欠多抗久者房屋,以儆其余”;又威胁要将卢姓祠堂总理监生卢庆韶“带去押追”,后经恳求暂缓“乃令具限状三日卢姓粮欠全纳,唯庆韶一人是问,否则将伊收押比追;若零户有不听命者,将其人交出,或领勇指拿”。后岑鹏飞、卢庆韶藏匿,杜乃将在公局应付、并未欠粮之监生岑鹏冲、岑钟奇带回衙门,威胁说“如二人不出你二人亦无归日”“官二次再到便烧屋矣”。;杜凤治到生员樊树仁、樊树仪家催收欠粮,樊氏兄弟避匿,杜即命官差将樊树仪妻拉出跪讯,并对其大发议论“秀才如此乡愚更无论矣。况伊读书,但求上达,倘得一官,而部中绅士皆如伊之不纳粮,此官如何做乎?若不严惩,伊于胡底?”接着命将樊树仪妻“上锁带走”,但考虑到妇人不便带,便“留勇四人在伊家住,令其供饭,必俟树仁、树仪回来带回行辕”;过后又发朱谕“钟:村生员樊树仪、树仁,抗粮躲(匿),无论绅民差勇,有能拿得一名交案者,立时赏洋银二十大元,将二名全行拿交者,赏洋银四十大元,人到即付不误”。江屯绅士江献图属“大富之家”,欠粮300余两,年底尚未完纳。杜凤治大怒,派家人李福带30名壮勇前往,杜交代说,如不将粮全迄,就把江献图带回“如无钱并无人过年不必归县,即在江献图家度岁可也”。生员欧阳瑞因一块已绝卖过户税契的田地,户房弄错,指为欠粮,被关押一个月,但杜在日记提到此事时满不在乎。催粮的手段还有不完粮不准演戏酬神、不准收割晚稻等。前任广宁知县张希京“催粮严酷”,甚至“为催粮,将人家木主锁来押在羁所”,在当日,对士绅来说这是比拘押、责骂更大的侮辱,连杜凤治都觉得太过分。
杜凤治严厉催粮,首先是为了考成,按清朝制度,州县官到期限欠解钱粮达到一定比例,就会被参革。此外,钱粮征收也与知县利益直接有关。从日记看,杜凤治的财务是公私不分的,征解到省城的钱粮也会临时挪作私用,如果钱粮拖欠,杜凤治的收入就会减少,甚至要赔垫。杜凤治曾坦率地对士绅们说“钱粮上司催解甚急予以寒士作官,不能为汝等垫赔”。
在我们印象中,清朝官吏似乎主要逼迫农民(庶民)纳粮,但在杜凤治日记中,却多是威胁、拘押绅士,很少过问无粮、少粮的庶民。看来,在士绅、官员、朝廷之间,围绕如何分配剥削农民得来的土地收益有不少矛盾,各地情况也有很多差异。